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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曲长歌尽,花落人未归

 
一生一代一双人,争教两处销魂。相思相望不相亲,天为谁春。
浆向蓝桥易乞,药成碧海难奔。若容相访饮牛津,相对忘贫。
 
虽是少年身,却似天涯倦客,他提笔写下这首《画堂春》,独倚窗前,斜风细雨正霏霏,微风吹落窗前一棵梨树的花朵,只见那一抹白色缓缓坠落,像是风对它的思念,又像是树对它的不舍,终究落在那青石板上,任凭雨滴打湿它的身体,在生命终将结束的时刻,它只想耗尽最后一丝气息,绽放它最后的美丽。
他合上窗,不再面对这凄凉之景。明日他心爱的女孩就要嫁入皇宫,从此便要面对那冷冷的宫墙,庭院深深深几许,那一堵金碧辉煌的城墙把他们分成两个世界,从此天各一方,再难相见。青衫湿遍的他要怎样面对这一番痛彻心扉,虽是生离,却如死别。落花有意随流水,流水无心恋落花,这“花自飘零水自流”的悲剧到底是谁的错?或许他们都没有错,莫如命定,既如天意,终究逃不过这一场宿命。
有一种感觉总在失眠时,才承认是怀念。
有一种目光总在别离时,才明白是依恋。
总有青山隐隐,总有古道瘦马,生命中总有那么几个匆匆过客。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,纳兰与他的表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,待到她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,纳兰仿佛觉得他灰暗的世界里增添了一抹亮色,今生得一佳人,凋零了芳草天涯,尘世的繁华也抵不过她的回眸一笑。
曾忆旧时,他提笔赋诗,她研墨煮茶,他潇洒舞剑,她抚琴拈花。他与她春日静观柳絮绵绵,夏日闲看满塘莲花,秋来细数萧萧落叶,冬至庭院温书暖茶。这样的时光是纳兰一生中最美好的,也是最珍贵的,于是二人便有了婚约,“正是辘轳金井,满是落花红冷。蓦地一相逢,心事眼波难定”,当纳兰还是一个心事眼波难定的风流少年时,面对一份懵懂未知的感情,一切都是那样神秘,一切都是那样让人难以捉摸,可惜这如糖般的初恋,却甜到哀伤。
你眼前的这个男人,无论贫穷富贵、健康疾病,你都不离不弃,你愿意吗?
嗯,我愿意。
你眼前的这个女人,无论贫穷富贵、健康疾病,你都不离不弃,你愿意吗?
嗯,我愿意。

 
现代人只要在上帝面前许下这样的誓言之后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,而纳兰和他的表妹又何曾没有过这样的誓言。上邪!我欲与君相知,长命无绝衰,山无棱,江水为竭,冬雷震震,夏雨雪。天地合,乃敢与君绝,谁可曾想过,青山依旧有棱有角,天地未曾合为一体,可眼前这对有情人却终难眷属。
一个人怕孤独,两个人怕辜负。可纳兰与他表妹谁都没有辜负谁,只怪造化弄人,岁月总是残酷的,韶华易逝,朝霞转眼夕阳楼,那堪回首,回首终不过徒增一抹惆怅罢了。
纳兰多希望时间过得慢些,能让表妹留在他身边,哪怕多一分一秒。可当那圣旨无情到达的时候,一切美好都支离破碎,能被皇上看中是多么无尚的荣耀,一生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,纳兰一家在为得到这份荣耀庆祝之际,又有谁看到纳兰脸上那痛苦绝望的神情,只有她表妹拿出一块丝质手帕为他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花,但却永远不能抹平他心中的伤痛。
接受命运安排的一切吧,你我缘分已尽,就此别过。
只记得那一日,她凤冠霞帔,十里红妆,金銮凤驾已至,她缓缓走入帐中,隔着红色的帘幕,她隐约看到躲在角落里的他,纳兰不敢看她最后一眼,这一刻她已成为皇上的妃子,哪怕是几步之遥,她之于他,也是千山万水。
一生一代一双人,争教两处销魂。
天为谁春,上天你为何如此不公!有多少次,他听雨挑灯,把酒消愁,慽慽凄凄入夜分,催度星前梦,此夜漫长,相思难忘。而今后这漫漫人生,又有谁陪他吟诗作对,又有谁陪他舞剑抚琴,凄凉寥阔的星空下,不见伊人,执一人之手,却难到白头。
而身处皇宫那头的她,形单影只,独对冷窗,昨日的盈盈笑意还在眼前,而今后却再也不能为他沏一盏茶,只有泪痕沾衣,凌乱了红妆。从此她面对的人生将是后宫佳丽三千人,三千宠爱却不在她一身,她只能痴痴地盼着皇上的临幸,夜寂寂,乍暖还寒时候,最难将息,悲风吹泪,此际恨长,只得对坐窗前,空谈流水,看残叶渐黄。
她是纳兰心中的最美,他也曾以为他们可以白头到老,相拥至死,那看似简单的幸福却触不可及,本是一对璧人,只是那红线偏偏短了一截,饶老绕去,兜兜转转,终究还是散了。
不是人间富贵花,偏又生在富贵家。荣华富贵又如何,失了她,便失了天下,一入皇宫深似海,从此杳无音信,锦书难托。
夜深灯冷倚高楼,为谁朝成思念暮成愁?
而身在皇宫的你,是否也在苦苦思念着我?
不久之后,纳兰被皇上封为御前带刀侍卫,从此与皇上形影不离,踏上这仕途,就再也看不到微雨落花的朦胧,再也没有把酒言欢的惬意,正所谓“伴君如伴虎”,纳兰多想对皇上说请把她赐予我,从此踏马天涯,不再过问世事,而对于纳兰来说,“若容相访饮牛津,相对忘贫”的生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
在日复一日的岁月中,他终究难抵相思之苦。纳兰依稀记得那一日,他巡查至御花园,远远看见一位女子慵懒地坐在凉亭赏花,那人便是他苦苦相思的表妹,他径直走过去,向她行了君臣之礼,只见她神情有些恍惚,片刻之后,她才道,纳兰大人不必多礼。
他起身看着她,一袭华丽旗装,眼眸清澈如水,她看着纳兰,只是寒暄了几句,往日的朝夕相处如今却物是人非。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,只得道一句珍重,那一声珍重有缱倦的忧愁。简单的言语之间只透露出一句:忘掉我。那一日纳兰终于明白,她已不是昔日那个单纯的表妹,所有的回忆顷刻间烟消云散,愁绪遍布在残阳里,混合着几声哀雁的鸣叫。
愁无限,消瘦尽,有谁知?
可悲,林花谢了春红,太匆匆;可悲,胭脂泪,相留醉,几时重。人生长恨水长东,满眼尽是伤春残景,道不尽的过往,映衬着现实的无奈。
那时的他才知道,有些乐章一开始,唱的就是曲终人散。
在世人眼中,纳兰是多情的,亦是深情的。人到情多情转薄,而今真个悔情多!不论是对日后的卢氏,还是沈宛,他都有深深的遗憾,世人不解他的情深,而只有他自己懂得用情至深,伤心至深,即使受伤,纳兰也无怨无悔。
或许,那时的纳兰便懂得爱过就好。或许,那时的纳兰也懂得,真正爱一个人是希望她得到幸福。
一丝离情浓如酒,情到深时无怨尤。
表妹对于纳兰来说,我愿护你一世周全,你过得幸福就好。